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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阳朗照,李明山走在长而弯曲的公路上,自然出了一身汗。车辆如惶惶过江之鲫从身边一辆一辆驶过去,卷起尘灰,扬在李明山脸上身上,尤其那些噪声,让李明山非常难受。很久没走路,皮鞋有些夹脚,走出新平村约一里路,脚上就起了血泡。但他不得不继续往前走。身无分文,已饿了几天饭。如果当天能找到工作,哪怕一份不挣钱而能解决吃住的工作,就可能不再饿饭,也可以不住在露天里。他沿着水库,走过弯弯曲曲的公路,再穿过水库大桥,沿着山湾往高岗镇去。高岗镇属于市郊外的一个区,近市区,许多地产商早在二十年前就在镇周围开发了无数工业区,港商台商日商等外商便随着中国市场的开发而云集岗镇,纷纷驻满各工业区,招募从内地洪水般涌来的廉价劳动力,开设各种各样的工厂。李明山走在山湾的公路上时,依然有各样的车辆载着各种各样的货物和人穿流不息地南来北往。他很想走到一处公交车站,蹬上一辆公共巴士,说自己的钱包被子人偷了,甚至直接说自己被老东西张福亮骗了,希望跟车售票的乘务员小姐和司机对自己同情,把他带到高岗镇。但是,他反而又想,我今天就要步行,考考我的耐力。我是一个有着坚强毅力的男人。
走过一湾又一湾,迈过一村又一村,走到高岗镇鳞次栉彼的工业区时,他的脚步早有些跛了,上身衬衣和底裤也早汗湿透了,背上和胸口呈大片大片盐碱花。他在广告栏看见无数工厂招工,可是差不多只招女工,只有一两分广告说要仓管、储干、搬运、送贷、保安之类的男工,李明山怀疑是那种打着招工幌子骗外来人员钱财的鬼把戏。但这鬼把戏又变了一下招数,写明是某电子厂或某某制衣厂招工。李明山先向一位士多店老板说明自己身无分文,恳请打个电话。得到准许后,李明山把电话拨过去,一位女子十分温柔而亲切地说:赶快过来!李明山按着地址寻找过去, 已是下午三点钟。那间叫岗厦的楼下有一位身着黄裤的男子,凶神恶煞的样子,自称是保安,两位女子在楼下犹犹豫豫,要上楼又不敢上去,看见李明山,便扭头盯着笑,其中一位问:你也来找工作?
上楼去看看!李明山说。
两个年少的女子跟着李明山上楼。两位男子梗着脖子坐在陈旧的条桌旁盯着走进来的三人吼:干什么?!证件拿出来!李明山知道他们装腔作势,拿大吓瓜女,便对他们不加理会。他径直走到里面房间一位女子面前。电话里热情温柔的女子,此时却冷若冰霜,问:什么事?!
什么事?你不明白?!李明山吃软不吃硬,面对眯觑着眼装模做样的女子,李明山口气也绝不软和。装模作样满脸粉刺的女子一愣,两个坐在前排的男子也回首。他们见李明山一脸冷峻,沉稳持重,绝非内地才来一吓就破胆的愣头青,一下僵住了。突然,从里面房间走出一个中年人,看看李明山,阴声阳气道:本厂招够人了,你们走吧1
李明山冷笑:你们根本就不招人!招钱!我也没钱。有钱也不给你们。给你们你们敢要吗?!
骗子们不知李明山的来头,说李明山是报社记者,也没人会持怀疑态。因此,他们只盯着李明山,
个个闷声不语。倒是两个女子盯着李明山:原来他们是骗子?!他们把我们从东莞骗来!东莞的墙上到处贴着这种骗人的广告!李明山盯着两个女孩,说:走!我们走!
见李明山并不是什么记者或劳动纪律检查方面的工作人员,两个男子便凶恶起来。他们迈出桌内,恶狠狠地说:今天不留下证件和身上所有的钱别想走人!李明山一下火了,怒斥道:还抢人了!这可是中国!虽改革开放,搞活经济,有些人弄钱不讲道德,不择手段!但中国还是法度严明有着数千年悠久历史和文化的国家!
李明山的怒吼更是让两个无知的恶徒一愣。他们慌忙回头看中年人。中年人挥手:来者不善,让他们去。李明山盯着中年人,说:不是来者不善,世上有人不怕邪恶。中年人垂首,依然挥手道:识事务者俊杰。去吧,年青人。
李明山心想自己要找工作,便不作纠缠。他出门,问两个女子有无电话卡。一个女子说有,便拿出电话卡给李明山。李明山拿着电话卡给报社打了个投诉和报料电话,说:我们人微言轻,让记者去处理吧。只是不知接电话的记者是否对自己和工作负责。两个女子盯着李明山笑。
你是哪儿人,这样行侠丈义?个儿较高的女子问。两个女子都是一张鹅蛋形脸,面色清丽,明眸洁齿。她们身高大凡都在一米七以上。两个女子看上去非常灵性。
我知道,你们是闽南人,李明山说。两个女子惊讶:你怎么知道?
李明山想,你们的口音能瞒住谁?但他说:我还知道,你是妹妹,她是姐姐。
你的眼力真好,我正是妹妹扬柳,她是姐姐扬华。
李明山并不知道这是她们的假名。他盯着自称扬柳的女子说:可你比姐姐高。
是。姐姐长到一米七就不长了,总不致于压着妹妹也不要长到一米七三吧?自称扬柳的女子活剥天真,扬华禁不住笑。
干脆,我们一起找工作!扬柳拉了下李明山的衣角。
李明山奇怪,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怎么不到酒楼夜总会等娱乐场去干轻松的工作,居然到工厂干苦力活?
干吗沉默?你以为我们也是那种贪图轻松和钱财的女孩?告诉你,每个地方女子的想法都不一样!李明山沉默时,自称是扬柳的女子仿佛看透了李明山的心思。李明山笑:好吧,我们一同去找工作。
他们行走在工业区内的街巷。街巷两旁种着扶桑、六月雪、芒果、大王椰之类的风景树,有的街面形成浓密的树荫,有的街面又被秋阳明放放地烤晒着。每间工厂铁门总是紧闭,保安室内有一个小窗口,可以和来访人员对话。电子厂总是显得非常安静,缝纫厂总是发出嗒嗒嗒的声响,有些机械厂在轰隆地作响。每看到工厂外贴着的招工广告,他们便过去看。但是,多半招女工,偶尔遇上招男工的广告,问,又说已招到人了。
女工多少工资?扬柳把头探向保安室的小窗口问,保安说500元一个月。扬柳转过身,拉着扬华的手,盯着李明山:我们走吧?
500元工资并不高,扬柳她们总想找个一月能挣800元工资的工厂,但台资企业的工资都很低,美洲等西方国家的人开的工厂要求工人的质素又太高。扬柳说;要是真能挣个500元工资,我们也愿去上班,但事实上并不能挣得500元钱。他们总把我们骗进工厂 ,加班又加得要死,结果只拿200元到300元,刚进厂,也许只几十元,还得压三个月才能拿到手。李明山盯着扬柳,说:女孩子倒可以挑剔,我们男孩子到这些地方都拒之于门外成为流浪汉,我倒巴不得有个地方收留我。
这么急切?其实你不是干工厂工作的人,杨柳望着李明山。李明山不语。杨柳想了想又道:还没吃饭吧?我和姐姐请你!
吃了,李明山笑。杨柳说:看你都还没吃。其实我们也还没吃。走吧,我们两姐妹请你。说着,杨柳牵着李明山的衣袖往一间餐厅走。李明山道:一个男人,要你们请,真不好意思。杨柳道:男人又怎么样?在南方男人不是不好找工作吗?李明山苦笑,说:只是我这类无专业特长的人不好找工作。
我相信我的眼力,你不是一个无能的男人。不能让你饿坏了,你以后还大有用场。杨柳盯着李明山,顿了顿又问;喝酒吗?我今天请你喝酒。
不,我不喝。
随便点儿,我们是朋友。
李明山要了一个快餐。杨柳说:你要自己对得起你自己。于是又多要了几个菜,放李明山面前,让
李明山吃。杨柳笑:这么晚吃饭,倒不知吃晚饭还是中饭。
吃完饭出来,他们又走了几个工业区,有一处贴着招仓管和男工,李明山去问,保安说:招够了!态度非常凶恶。
他们往北区去,在111工业区终于遇上一个招男工的厂。杨柳说:一看厂名就知道这个厂的老板是哪儿人。那一带人非常小器,又会利用人。这个厂肯定不好!
可是,我没地方去。如果这个厂要我,我只好在这个厂避难,李明山说。杨柳和杨华面面相觑。
如果你要进这个厂,我们只好奉陪了,杨柳说。杨华很少言语,多半时候只是一笑。
他们进厂应聘,一位姓梁的打板师傅接待他们。他盯着李明山问:你,也能做车间的活?
能!李明山回答得非常爽快,唯恐别人不要自己。梁师傅给三人开介绍信,说:到二楼去报到。他们给你们分派工作。
可是。。。。。。杨柳有些犹豫。梁师傅问:可是什么?有事可以办完事再来上班!
我们过些天来上班,李明山说。梁师傅道:好!一周内有效。
这个厂我知道,老板是我们那一带的,要进我们早进了。这个厂太不好了!杨柳说。李明山道:我们再去找找。一周内我们没找到更好的工作我们就回这个厂来上班。
好!
他们又到别的工业区去。女孩子走路总是感到累,走一会总要站下来歇歇。李明山不得不站下来等,或者自个儿走到对面去看招聘启示的内容,回来说:那个厂招200名车位工,或者,招50名女普工。。。。。。女孩子们总是听着他传递各种信息,也懒得走过去看,直到下班,各工厂的人们潮水般涌流出来,多半是着青灰工衣的女工。这些蓝领们个个脸上愁闷,面色枯萎焦黄,虽然个个年少,却早已失去青春的朝气。看来资本家们个个发狠,让工人们拚命加班,昼夜不停地劳作,工价肯定极低,入不敷出,个个愁煞人的样儿,没一人脸上有一点笑容。他们多半在工厂内吃了饭,出来稍事休息又得回去加班加点。有没吃饭的,便到工业区外吃一元钱凉粉、凉面、或米粉又立马回工厂去上班。有难得不加班的,便到菜市场那边的溜冰场和舞池外去看看,反反复复掏出两元或四元钱,最终舍不得花出去娱乐一回,不由又装进衣袋,返身懒洋洋死沉沉往别处走去。
我们去溜冰?扬柳望着李明山。李明山抿唇摇头。杨柳笑:干脆,我们去吃饭,还是我们两姐妹请你。李明山不语,扬柳便拉着李明山要往一间餐厅去,说:今晚我请你喝酒。李明山站着不动。他盯着扬柳说:我想吃凉粉。
好!扬柳说,三人坐在小吃摊,凉粉、凉面、炒米粉、炒青菜各要了一份,又特地为李明山多买了一份青菜炒瘦肉,说:你是男人,多吃些。
吃完以后去溜冰,李明山开始不会,摔了几跤,惹得全场哈哈大笑。但他很快学会了,并溜出几个与众不同的花样,姑娘们又全盯着他击掌喝彩。
夜深了,各处的夜市早已收场,溜冰场也要闭门歇业,大家便又走出溜冰场。李明山站在溜冰场门外,想:身无分文了,今夜到哪儿去呢?他知道已没有车回新平村了,再说他也讨厌张福亮那个老骗子,不想见到那个老东西老骗子。扬柳两姐妹自说是刚到高岗镇,本要去住旅店,考虑到明日还要去找工作,便又决定租间民房。她们花了100元钱,租了楼顶的铁皮房,却是单间。李明山问:我住哪儿呢?扬柳笑说:包你吃,还包你住了?你不被我三包了?可是你又不是三陪男生。李明山不语,扬柳又道:就不明白,我们租给你一人住?李明山患惆怅,说:我可担当不起。扬华道:怎么担当不起?你不是我妹妹的男朋友?扬柳盯着扬华说:你呢?不是还没男朋友?如果他不同意做我的男朋友,就做你的男朋友吧。扬华盯着扬柳笑:只有你那么纤条,那么灵醒。你才配得上他。
好吧好吧,让你做我的男朋友吧!扬柳一时高兴,拉着李明山的手又跳又笑又叫。李明山在思考自己究竟要不要在工厂找一份工,一时不知两姐妹在说一些什么,他也就糊里糊涂地被两姐妹把他当着扬柳的男朋友了。
是夜 ,三人打地铺,李明山先是睡在楼顶的露天里。秋夜风凉,他刚睡着又被风吹醒。这夜睡不着的人,当然还有扬柳。她在地铺上辗转,扬华刚入梦又被她弄醒。扬华报怨:烦不烦?睡不着你去找他吧,他不是你男朋友了吗?你去让他做你的男人好不好?扬柳果真就站起来,走出去,在露天里的男人李明山身边躺下。可她刚躺下又坐了起来。她推李明山:死人,你不能睡在露天里。
露天里太凉,李明山说,不由站了起来。扬柳也跟着他站起来。两人四目相对,`然后张开双臂,
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但他们就那样拥抱着,彼此能听见对方心跳与呼吸的艰难。他们互相都想着同一件事,但又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们是人呢,又不是低等动物。他们今天才认识。他们就那样抱着,直到双方平息下来,互相松开了手,李明山便拖着草席和扬柳替他买来临时用的薄被往房间里去。到了房间,为了不影响扬华,两人又合衣躺下相拥而眠。。。。。。
他们又到了别的镇去找工,有扬柳扬华满意的工厂,星期六星期天都放假休息,她们说这样的厂才算是正归的厂,否则就是老板过份地剥削农民工们的劳动。但李明山却进不了这样的厂。因为这样的厂又只招女工。扬华盯着扬柳:让他去找别的工厂,星期天我们去找他。扬柳噘嘴:不,我要和他在一起。扬华笑:怕他被别的亮妹抢了?扬柳道:现在倒不怕。但要真到那个时候,谁又受得了?扬华依然笑:你们两个,也太快了点儿吧?扬柳道:说快也不快,其实你也想要一个男朋友,只是妹妹好强,先把他抢到手了。要不,你和妹妹一起要这个男人吧?扬华道:屁话。接着又说:好吧好吧,我们三人都到一间工厂。
后来,他们入了瑞安厂。这是一间手袋厂,一看厂名就知道是哪儿人开的厂。这样的厂虽然不够理想,扬柳却能天天看到李明山。入厂时,他们拿着招工条去报到,二楼,一位叫刘小兰的人事文员接待了他们。刘小兰个儿不高,脸上有一些卵巢斑。她把桌上的厂规指给他们看。上面并没写什么厂规,只写明要缴三十五元办入厂证的费用。一个证,五元也搞掂,活生生被敲诈三十元,哪个要入厂来打工的人也没办法。
还没入厂,他们便先交了钱,不过交了钱也就领了入厂证,算是这间工厂的员工了。杨柳对李明山还是不放心,怕那些苦力活委屈了他,便盯着刘小兰说:姐姐,明山是个`知识分子呢,有没用得知识的活给他安排一份?他干苦力话肯定浪费。
刘小兰当时想:中国知识份子可多了。我自己也总算读了几天书,是个不大不小的知识份子。可面对无知识没文化的文盲上级,我还不得不低三下四低眉顺眼。她并不看扬柳,而是低垂下头,说:干得好,厂里自然提拔他。
扬柳咂舌,跳跳蹦蹦跟着李明山出来,说:又挨了她温柔的一刀。
扬柳总像只小麻雀,喜嗞嗞,并不像别的厂妹那样总一脸愁苦。在门口,他转身退步问明山:到哪儿去玩?门口的保安说:你们恐怕不能去玩吧?中午不吃饭?
吃。
那你们还得买一个饭盒,自己蒸饭。中午用午饭卡自己排队打菜。
他们去买饭盒,回来保安老头便领他们到厨房打开橱柜给他们称米。每人一天六两米,早晨没有,中午晚上各三两。李明山突然感到自己像囚犯,说:这么点儿,怎么能吃饱?保安说:这个月还有六天,六六三斤六两米,给你称四斤六两吧。
称了米,厨工又说饭已蒸上气,他们只有晚上才能吃饭了。他们去找另一位保安安排宿舍,这保安却不知到哪儿去了。在宿舍门口,有几个男女青年打着包等着开铁门要离厂。明山问:这个厂不好吗?要走的人笑:好得很呵!李明山又问:那为什么不干了?扬柳扯他一把:还问?明摆着不好嘛!
厂里有两栋宿舍,男女隔间,但并不分别在不同楼。这间厂男工多,女工少,显然不是一间可以对招工对象挑剔的好厂。楼道很脏,保安在打扫卫生,到处都是垃圾,扫过后又满是脏迹,又积着水,很有些像北方农家的牛圈。这些来自北方农村的人,当然不爱干净。新宿舍扫地的是位四川阿姨,刚扫了一处,未上班的男子又随手抛出些瓶瓶罐罐胶袋垃圾纸屑之类。四川阿姨骂:象什屡屡?!非四川省籍的青年听不懂,但也回骂:你才不是东西!然后冲进房间,砰地把门关上。
新宿舍外墙好看,新,内里却很脏,并且封闭,不亮堂,也不透风。李明山决定住旧宿舍。他喜欢住得高,便到六楼。保安叫他搬进两旁的铁皮屋大宿舍。大宿舍四面透风,但地上满是垃圾,非常肮脏,更像牛圈。李明山本安好了铺,要扫地,扬柳走了来。扬柳四处看看,说:这么脏?不行,你必须换个房间!她退出去帮李明山另找房间,看见601房还有空床,便帮李明山搬到601房去。
扬柳住在四楼,他拉着李明山的手下楼去,一位中年妇女躺在床上打点滴,说是膝关节包括一身到处都痛。科学技术使现代医生变得如机械一样简单,什么病都打点滴,诚如人们笑话现代庸医们头痛贴膏药肚子痛搽红药水。
有个右手满是斑块的女人在照顾病人,把病人叫姐姐。一听音,李明山便觉得是同乡。扬柳替李明山打听,知道这妇人和李明山老家在同一个行政市,同乡原还是新厂的女主管,被女人们叫着老大。老
大说:看你的样子,也不像做普工的人。李明山道:不能看样子。人的命运自己掌握。但有时自己也无法掌握。时局常常会左右人的命运。不审时度势的人,常常总是背运,比如我,至今没学会审时度势,因此落到来做普工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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