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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冉冉物华休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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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龙虎山,丹峰环碧水,候鸟映湖光。

一骑快马穿过山谷,越过河流,马蹄奔腾之间,溅起水花一片。

萧萧单手策着马辔,神情间尽是焦急,此时她的脸上已有几道刮痕,发髻也被风吹乱,原本嫣红的衣衫上脏乱不堪,然而系在腰间的锦袋里,却隐约露出圆鼓鼓的一块。

这就是麦药郎口中的火云芝,生长在龙虎山最为偏僻险峻的山峰上,一百年才有可能成熟一次,这种灵芝药性刚烈,受不得寒气侵袭,但又因灵芝本身的特性,只适宜生在潮湿阴暗之地,所以很难长成。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在某个地方长出来了,经过百年的风吹雨打、冰封雪冻,也极少有能够撑到成熟的。

多年来,无数人慕名来到龙虎山想要寻找灵芝的踪迹,然而真正见到火云芝的人却寥寥无几,究其原因,不过有两种:一自然是火云芝极其珍贵,实在物稀难寻;这二嘛,火云芝大多生长在陡峭险峻之地,而前来寻找火云芝的那些又大都是惜命之人,谁会闲着没事做,为了一棵灵芝去冒生命危险?

离开苦寒沼泽之后,萧萧几乎翻遍了整座山峰,最终在悬崖中央的瀑布边找到一株。这个性情乖戾偏执的姑娘,忍着伤痛和疲惫,连夜狂奔了几百里都没皱一下眉头,然而在摘下火云芝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喃喃自语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上天不忍心看着你死的……”

得到火云芝之后,剩下的便只有天狼血和菩提子了。

少林寺的那四位禅僧,皆是上一任住持的师叔,武功修为深不可测,以萧萧现在的状况,若是豁出性命拼死相搏,或许也只能打败其中一个,然而她却选择了距离龙虎山最近的天狼峰。

她记得临行前麦药郎的嘱咐和承诺,现在只剩下不到三天的时间,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在霍斩言殒命之前,尽快赶回苦寒沼泽。

萧萧甚至还在想,若是最后她实在打不过少林寺的那四位禅僧,在死之前祈求他们把药材交给麦药郎,看在她这个魔教妖女也懂得救人的分儿上,那些人说不定会心软,救霍斩言一命。

她在途中换了三匹快马,连续奔波了数个时辰,终于赶到了天狼峰,此时已近深夜,天狼峰上星辰万点,仿佛唾手可得,一轮盈满的明月悬挂当空,阵阵寒风中,不时还传出几声凄厉的狼嚎。

萧萧下了马,徒步朝向峰顶走去,遥望远方的天狼峰上,一块巨石突兀地伸出来,在月光下显得孤寂冰冷,像极了一匹仰天长吼的雪狼。

她此行要寻找的,便是雪狼。这种狼常年生活在天狼峰顶,因生性残暴凶勐,所以又被人们称为“天狼”。据说,一匹雪狼可以轻易捕杀一个武林高手。黑暗之中,萧萧只能听到耳边唿啸的风声,以及令人心悸的狼嚎,她感觉有些发冷,所以抱了抱手臂,借此来维持自己的体温。

大和尚的那一击着实不轻,将近百斤的铜锤直接砸在后背上,若不是她内功深厚,恐怕在当时就已毙命,之后都没来得及看大夫,便带着昏迷的霍斩言辗转奔波到苦寒沼泽,现在又出来寻找能够救他一命的珍稀灵药。

夜晚的寒凉让她清醒了不少,萧萧捂着胸口咳了两声,喉间有些许血腥涌上来,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放轻了步子行走在幽暗阴森的树林中,只觉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

那一击,只怕是伤及肺腑了吧?萧萧自嘲地想,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未曾这样狼狈过!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几声簌簌的声响,萧萧敏锐地竖起了耳朵,隐约听到野兽低沉压抑的喘息声,她顿住了脚步,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的短剑,警惕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她甚至都能感到,那丛灌木之后,一定有着恶魔般阴森冰冷的目光。

然而,对峙了一会儿之后,四周又陷入寂静之中,仿佛她刚才听到的声音,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萧萧长出了一口气,放松了些许精神,但一想到霍斩言现在的状况,不由得蹙了蹙眉,加快步伐朝向树林深处走去。

夜间雾气弥漫,笼罩在树木之间,像是一道厚重的屏障,让人感到神秘而危险。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凄厉突兀的鸟鸣,紧接着又听到了翅膀急促扑打枝叶的声音,萧萧连忙拔出了手里的短剑,清冷的目光环视着周围的灌木,然而等她看清了隐在黑暗中的东西,竟一时间忘记了反应。

那是一双双闪烁着淡绿光芒的狼的眼睛,幽深而冰凉,眼前的雪狼有数十只之多,它们潜行蛰伏着,以她为中心小心翼翼地靠拢,甚至从那些隐忍的喘息声中,她都能感到喷薄而出、充满贪婪的气息。

萧萧握剑环视了一圈,身上升腾的杀气令那狼群不敢轻易靠近,双方对峙了一会儿,终于有按捺不住的雪狼,朝着她嚎叫一声直直地扑了过来。

萧萧身手敏捷地躲闪过去,泛着阴寒气息的锋利短剑划过那只雪狼的肚子,只听得一声惨叫,那只雪狼被瞬间斩成了两段,尸体在地上挣扎片刻,便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不动,鲜血喷洒一地,腥热的气息弥漫在夜色里,久久不散。

狼群里一阵骚动,它们没有因为同伴的死去而感到哀痛和惧怕,反而更加狂热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它们在灌木丛中迂回前进,隐忍地低吼嘶叫,不时做出攻击的架势,仿佛下一刻就要一哄而上,用利爪将这个人撕得粉碎。

萧萧持剑侧身而立,血腥的气息令她的紧张缓解了不少。体内的鲜血仿佛要沸腾,方才由于伤重而感到的疼痛,在极度紧张之下缓和不少,她的眼神中充满杀气,以同样贪婪的目光看着它们,紧紧握着手里的短剑,迫不及待将要展开一场殊死搏斗。

几只雪狼长嗥一声齐齐向她扑了上来,萧萧一边躲闪着它们的攻势,一边用短剑阻挡着撕咬。她伸脚将一只雪狼踹飞出去,又有另一只雪狼扑了过来,手起刀落间,那几只雪狼都负了伤,哀号着准备下一波攻击。

此时她已然负伤,嫣红的衣裙上,几道触目惊心的爪痕横贯了大半个后背,殷红的鲜血浸湿了衣衫。萧萧单手拄剑,半跪在地上筋疲力尽地喘息着,然而凌厉的眼神,却一直死死盯着周围伺机而动的狼群。

见到她的颓势,那些雪狼终于不再隐忍,纷纷从灌木丛中鱼贯跃出,贪婪地上前撕咬她的身体。萧萧的短剑一挥,将几匹雪狼逼退了好几步,然而就在这个空当,一只雪狼勐地将她扑倒,尖利的牙齿死死咬住了她握剑的那只手。

萧萧疼得脸色惨白,用尽全身力气去推那匹雪狼,手臂疼痛到麻木,她冷汗涔涔,左手接过短剑,找准时机在那匹雪狼的颈间狠狠划了一刀,湿热的血液浸透了她的衣衫,雪狼几乎没做什么挣扎就倒下来,萧萧一阵作呕,用力将雪狼的尸体推到一边,挣扎着跪在地上,手里拄着短剑剧烈喘息着。

经过一番激战,她的身边还围绕着十几头雪狼,它们贪婪而忌惮地绕着她来回走动,仿佛在迟疑要不要继续攻击下去。萧萧的唇边荡起诡艳的笑意,近乎疯狂一般:“来啊,传闻中的天狼也不过如此……”

她剧烈地咳了咳,唇齿间溢出猩红的血迹,缓缓垂下眼帘,喃喃地自语着:“我不会死的,我不会死的……”

说到这里,她挣扎着站起身来,右手已经完全没有知觉,只能用左手持剑。她环视着狼群,看着它们畏惧的表现,不由得冷呵了一声,眉目间尽是嘲讽和冰冷。剩余的雪狼迟疑了良久,最终长嗥一声,不甘不愿地结伴朝森林深处逃去了。

萧萧凌厉的眼神慢慢暗淡下来,面容里写满了疲惫之色,在月色下显得有些凄楚。她轻咳了一声,失力跪倒在地上,凌乱的发丝挡住了苍白的容颜,黑暗中,疲倦的眸光忽然闪了一下,喃喃轻念着:“斩言,你等着我……”

寂静的树林中,那道身影缓缓站了起来,迈着虚软的步伐踉跄向前走着,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清晨少林寺的古刹中,响起了一阵突兀的敲钟声。

数百个手拿棍棒的僧人鱼贯冲出大殿,朝向寺院中央的广场奔跑出去,住持和几位长老手持念珠,急匆匆地跟随其后,不多会儿,他们便来到了大殿前的阶梯前,垂目望去,只见一个女子站立在广场中间。

这女子不过二十岁模样,容颜妖冶艳丽,唇角冷笑嫣然。她的身上满是血污,脸色惨白如纸,看来刚刚经历过一场惨不忍睹的激战,长发凌乱散落在肩上,白净如雪的肌肤在污秽和血腥下显得诡异妖艳。

她的右臂血肉模煳,森白的手指紧紧抓着短剑,即使被手持棍棒的僧侣团团包围,还是临危不乱,恶毒凌厉的目光扫过一圈,冷冽高傲得不可一世。

住持连忙向前走了几步,合手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不经通传,硬闯我少林为何故?”

萧萧手里的短剑寒芒一闪,持剑指着住持,语气冰寒生冷:“我萧萧向来想见谁就见谁,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值得让我通传的人,只怕这个世上还不存在。”

少林寺的人一听到“萧萧”的名讳,皆是脸色微变,就连包围她的那些僧侣,都不由得倒退了好几步。住持首先镇定下来,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旁边一位长老站了出来,指着萧萧勃然大怒道:“妖女,你一个月前灭了苍山派满门,杀害了四百三十一口人,现在竟还敢来少林送死?”

萧萧笑得更是灿烂,侧身捋了捋鬓边的发丝,漫不经心道:“那个啊,你不说我倒忘了。”

波光流转的眼眸望向长老,她轻轻念道:“你们佛家不是常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如今我一心向佛,不知少林可愿收容我这等满身杀孽之人?”

“你……”长老被她驳得无言以对,半晌咬牙道,“你这妖女,好生狡诈!”

住持走出来,缓缓道:“萧施主肯放下屠刀,诚心改过,这是造福武林和苍生的好事,对我少林来说,也是一桩善事。佛法无边,普度芸芸众生,萧施主自然也在其列。”

萧萧冷笑了一声,挑了挑眉:“诚心改过?我本就无错,何过之有?”

“你这妖女,到现在竟死不悔改!”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其他的僧侣纷纷附和,皆是如临大敌地望着她。

萧萧眸中闪过一抹阴狠之色,沉声道:“成王败寇,自古便是如此。是他们技不如人,死在我的手上,反倒要赖我心肠狠毒。难道别人要来杀我,我站着不动任其砍杀,这就是所谓的仁德侠义了?”

她顿了顿,不屑地冷哼:“若论心狠手辣、鸡鸣狗盗之辈,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

“你……”那长老气得脸色青黑,一拂衣袖怒声道,“魔教妖女,无须多言!”话音刚落,那些手持棍棒的僧侣便向萧萧攻了过来,棍棒结合阵法,彼此间配合得天衣无缝,连成一个圆环向萧萧压了下来。

萧萧腾身而起,脚尖轻点落在了中间,以内力压制着他们的棍法。她单手持剑,身姿轻盈如燕,望着不远处站着的住持和长老,倾吐的话语冰冷阴寒:“今日胆敢阻我路者,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她飞跃在半空中,与此同时,僧侣的棍棒皆是高高扬起,萧萧翩然落在他们中间,短剑在手中转了一圈,周身流动的内力气息瞬间爆满,以她为中心向外扩散,方才还在包围她的僧侣们,连同手中的棍棒一起倒飞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地上,捂着胸口再也起不来。

萧萧脸色沉郁,持剑缓缓向少林古刹逼近,方才的那位长老又站了出来,勃然怒道:“妖女欺人太甚!”他纵身而起,同时手中的念珠断成十几颗珠子,携着巨大的内劲向萧萧直冲过来。萧萧轻点脚尖升腾在半空中,退出了数十步,以内力化出的气流生生接住了这些念珠,短剑一挥,把它们统统打了回去。

那长老本还想趁此机会补上一掌,一见念珠被打回,连忙闪身躲了过去,那些念珠尽数击打在地面上,顿时出现了一个个深坑。旁边之人见了,不由得脸色一白,眼前这女子尚且不到二十岁,身上还受着重伤,竟会有此功力!

那长老一击未成,又举掌攻了过来。萧萧冷哼了一声,声音亦是冰凉:“来得正好。”

这一次,她没有躲闪,而是以掌力硬生生地接住了这老和尚的力道,双方内力相撞,肆虐的气流以他们为中心瞬间向外扩展,那些躲避不及的僧侣皆被震飞出去,摔倒在几丈之外。

那长老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捂着胸口喷出一口鲜血,显然是受了内伤。而萧萧,喉间一股血腥涌出,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刚才那一击对她并无影响。

身上的伤口由于刚才那一击,又裂开了许多,殷红的鲜血不断在她身上蔓延,恍若悄然绽放的花儿。她嫣然轻笑着,单手持剑向他们走近,像是从地狱复活归来的恶魔修罗,将死亡的气息笼罩在整个少林。僧侣们被她一步步地逼退,惊恐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如临大敌,却无一人胆敢上前拦她。

慢慢步上石阶,萧萧的脚步轻缓,连语气也淡了下来:“我只是来取菩提子,去救我心爱的那个人,并不想妄造杀孽,你们为什么偏要挡着我的路呢?”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惊恐的脸庞,声音却格外柔和:“他是这世上最良善之人,不会怕我,不仇恨我,愿意同我说话,答应让我陪他……你们说,若是他死了,我该怎么送你们下地狱?”

望着眼前几近疯狂的女子,住持叹了口气,缓缓道:“萧施主既是为了救人,便随老衲来吧,只是菩提子一直由四位师祖看守,能不能取来,就要看施主你的造化了。”

他们几乎是被萧萧持剑一路威逼到后院的,越过一个拱门,住持向萧萧道:“萧施主,菩提子就在里面。”

萧萧朝院子里望去,果然见院子中央围着一棵大树,上面郁郁葱葱地长满了枝叶,看上去和普通的槐树没有什么区别,然而就在枝叶之中,掩映着一串串碧绿可人的果实,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泛着宁静圣洁的金光。

她面露欣喜,不顾身旁的众多僧侣,纵身朝向那棵菩提树飞了过去,然而在手指差点儿就接触到果实时,一枚石子飞了过来,她侧身一闪,缓缓落在了树下,下意识地侧首望向了暗算她的那个人。

庭院之中,建着四座土坯搭成的简易小屋,每座小屋只能容纳下一人,四个衣衫褴褛的和尚端坐其中,他们身形枯藁,令人见了便觉得如被佛法洗礼和涤荡。

萧萧警惕地看着他们:“原来传闻中的少林四大禅僧,竟是暗箭伤人的宵小之徒!”

对方丝毫不为所动,其中一人道:“施主若想取得菩提子,便要过了我们四人这一关。”

萧萧闻言冷笑道:“你们不是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现在却又立下这样的规矩,当真让人觉得可笑!”

那黄衣禅僧答道:“只因这菩提子是救人性命的紧要之物,所以才要小心看护,不然人人趋之若鹜,反倒会耽误了真正需要之人的性命。”

“如此说来,你们非要动手不可了?”萧萧的声音冷厉,早已将手里的短剑握紧。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想要打败这四位禅僧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近在眼前的希望,又如何能让她放弃?

挥剑向其中一人攻去,那人纵身一跃,剑势的力道击打在土坯之上,那土坯瞬间裂开了好几块。萧萧脚尖点地,轻盈的身子反而一折,短剑朝着那人又刺过去,招式凌厉狠辣,却都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化解。

她的短剑一划,剑势携着内力冲向对面土坯里坐着的禅僧,那禅僧也一样飞了出来,两人共同牵制住萧萧。衣衫褴褛的身形飘在半空中,犹如鬼魅一般,虽未使出全力,却令她一路败退到拱门边。

萧萧心中大急,心知再如此打下去只是白白耽误时间,对方未下杀手,但她却没有这样的善心,于是躲过一方攻击的同时,使出全身的内力朝着另一方狠狠打了出去。

那禅僧躲闪不及,只能硬接她的掌力,强劲的力道令他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而萧萧却如断了线的风筝,被震得倒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萧萧侧躺在地上,再也承受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她的脸色苍白,唇边染着血迹。不管眼前这位女子是何来历,又是何身份,也不管她曾经做过什么,将来又会做什么,但凡见到她这般浑身血污、满是伤痕的模样的人,都会心生不忍。

那位与她接掌的禅僧合上了双掌,无可奈何地叹息道:“施主即使不受重伤,也非我们四人的对手,还是快快下山去吧。”

“不!”萧萧挣扎着要从地上站起来,却因牵扯到伤口,又虚弱无力地倒下去,她捂着伤口艰难地道,“我不会离开的,就算死,我也要得到菩提子!”

她半跪着起身,近于祈求地问道:“既然菩提子是救人之物,大师为何不肯交与我?”

那两位禅僧相视了一眼,似乎有所触动,萧萧见此大喜,恍惚看到了希望,刚想要说话,就听一人断然喝道:“师祖万不可心软!”

方才与她打斗的长老站了出来,向那两位禅僧施礼道:“师祖有所不知,这女子乃魔教妖女萧萧,手段向来阴狠毒辣,一个月前竟下毒手杀害了苍山派数百条人命,此番来讨要菩提子,必是救哪位为祸苍生的魔头,若我们一时心软,将菩提子交与这样的人手上,岂不是害了更多人的性命?”

萧萧的手紧紧握着,咬牙道:“人是我杀的,你们要报仇,只管冲我来便是,斩言他不是魔头……”

见无人相信她的话,萧萧手足无措地看向了那两位禅僧,喃喃道:“斩言他不是魔头,他是这世上最善良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我的身份……”

那位禅僧望着她,叹了一声,还是道:“萧施主,贵教势力发展壮大,教众遍布山川各处,能救人性命的宝物亦是数不胜数,你又何必执着于我少林?此番寻药之行,我们不会为难于你,却也不会冒险给予你灵药,还请你下山去吧。”

“不,”萧萧向前走了几步,语气里尽是哀求,“麦药郎说过,要治好斩言的病,非麒麟角、火云芝、天狼血和菩提子不可。”

她急忙取下腰间的锦袋,双手摊开,呈到那位禅僧面前:“你看,火云芝和天狼血已经有了,现在就只剩下菩提子了……”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呆呆地望着那只锦袋,容颜苍白如雪,然后朝着那位禅僧缓缓地跪了下来。

寂静的后院中,顿时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议论声,那些僧侣惊愕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传闻中那位嚣张乖戾、杀人不眨眼的魔教圣姑,为了得到菩提子,居然肯忍受屈辱向人下跪!

萧萧忍着伤势,向那禅僧缓缓道:“我萧萧不跪天,不跪地,甚至连师父都未曾跪过,现在我求你,求你救救斩言,求你救他……”

禅僧同情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望着她身上的累累伤痕,最终还是叹了一声,看向自己的师兄,见对方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方道:“罢了,念在你一番诚心,若施主肯在佛祖面前起誓,今生不再犯杀戒,那么我便会将菩提子交与你。”

萧萧脸上露出笑容,并举起了手:“我萧萧今日在佛祖面前起誓,今生绝不会再犯杀戒,如若不然……”她顿了顿,还未想到誓言的代价,那禅僧缓缓补充道:“如若不然,你救的那个人,便会再次陷于今日这样的危难,你可愿意?”

萧萧瞬间怔住,她垂下头思考片刻,郑重点了点头:“好……”

青山古刹之间,那个重伤狼狈的女子收敛了所有的暴戾与阴狠,虚弱的身形恍若一片纤细的苇叶、一只断了线随风而逝的纸鸢,她忍着身上的伤势和痛楚,在少林数百僧侣充满戒备的目光中离开。

每走几步,身旁的僧侣就会持着棍棒忌惮地后退,望着他们恐惧和憎恶的样子,萧萧的神情有些悲凉,悲凉中又带着若隐若现的暖意。她要回到苦寒沼泽去,去见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站在他的身边,静静注视着他温柔浅淡的眉眼。

她知道霍斩言一定不会像这些人这般嫌恶她的,他会同她说话,对着她笑。

在他面前,她可以不必做神龙教的圣姑萧萧,在他面前,她只是一个悄悄爱慕着他的女子。局促笨拙,遮遮掩掩,生怕这个温柔、病弱的书生一旦发现她身上的血腥和残忍,会吓得却步逃走;生怕自己的身份和过往,会带给他无尽的烦忧和灾难。

然而,这番玲珑心思,即使她不曾对他说出口,霍斩言也不会不懂吧?

她从小就不知道该如何掩饰自己的内心,有些东西、有些人,一旦爱上了,便是轰轰烈烈,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出来呈到人家的面前,甚至会觉得只是这种程度到底够不够?那些缱绻在心头的爱恋,总是不自觉地倾泻而出,要如何才能收敛隐藏得了呢?

她记得很久以前,曾听师父说过这么一个故事,他说有两条鱼,被困在车辙里面,为了生存,两条小鱼彼此用嘴里的湿气来喂对方。然而,这样的生活总归是不对的,遨游河川大海,才是鱼儿的宿命,水漫上来了,这两条鱼儿也终将回到属于它们各自的天地。

现在想来,她与霍斩言之间不也是如此?萍水相逢的初见,之后的结伴而行,本就是两个不同天地的人,闲庭落花、云卷云舒,才是属于他的生活和人生,然而她,注定要在这人情淡漠的江湖上,风雨飘摇、踏血前行。

是谁说过,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能够做到的人,一定不曾有过铭心刻骨的眷恋和不舍,就连师父那样的人,都会沉沦在情网之中挣脱不得,她又为何不可?

江湖人人都说神龙教教主萧孟亏终日闭关修炼邪功,可曾知道他只是将自己关在冰室之中,同他心爱的那个女子躺在繁花似锦的冰床上,在只有他们的世界里,静静陪着她,不厌其烦地与她说话,即使那个女子已然死去了二十几年……

她从不觉得这是痴,是傻,因为在这红尘之中、茫茫人海里,能够遇上一个令自己心动的人,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倘若真的遇上了,便要将那人长长久久地放在心间,就像被她爱着的霍斩言,纵使世间百媚千红,从此以后,她也只看得到他的身影。

几天之后,西北沼泽之地,大雪纷飞,下了好几夜。

一位年轻公子站立在窗边,静静望着远方银装素裹的天地,他的眉目浅淡温柔,身上系着狐裘披风,白皙修长的手指隐在云袖之中,像是一幅绝尘临仙的水墨画,身后的架子上摆着古朴破旧的竹简,还有一层层盛放风干药材的簸箕,几个药炉中咕咚咕咚地冒着热气,满屋尽是药香。

萧萧迈步走近,站在他的身后,良久才道:“斩言,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霍斩言闻言转过身,望着她静静笑了,精致如画的眉眼越发显得清俊温柔。他点头淡淡嗯了一声,不紧不慢答:“多谢姑娘舍命相救。”

萧萧站在他的身边,明艳的容貌中有些羞涩,故作若无其事道:“什么舍命不舍命的?你不要听那麦药郎胡说八道,不过几味药材而已,对我来说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顿了顿,见霍斩言眉目中的担忧与哀伤,不由得慌神劝慰道:“麦药郎说,只要你留在这里再多休养几日,便可大好了。”

她在欺骗霍斩言,同时也在欺骗她自己。当日麦药郎所说,纵使她费尽心力取回了那几味药材,霍斩言也不可能活长久。

她不知道霍斩言的来历背景,也不知道他家中还有何亲朋好友,更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他心中究竟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却自私贪心地想要将他留下,甚至妄想着,在他生命最后的这段时间里,由她陪着他,就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地方,没有尘世,没有江湖,只有他们。

然而霍斩言却微微顿首,声音听起来清淡而温柔:“姑娘和神医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萧萧听到他的话,焦急走上前去,不悦地皱眉:“怎么,你要走?”

霍斩言点了点头,不紧不慢道:“此次离家,本是打算去洛阳处理一些私事,如今已耽搁太长时间了。”

闻言,萧萧陷入了一阵沉默,是啊,他们本来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霍斩言原是要去洛阳的,因被她连累辗转来到苦寒沼泽,不仅受了伤,还耽搁了行程,如此算起来,终究是她对不住霍斩言,现在又怎可痴心妄想地把他留下?

只是此次离去,便后会无期了吧。从此以后,他们便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走着不同的路,看着不同的风景,也终将会走向不同的结局。

只是不知,在他闲敲棋子落灯花之时,可会偶尔想起她,想起他们的初遇,想起她曾经送给他的那枝桃花?那么她呢?江湖儿女,四海为家,注定如柳絮般漂泊流浪,当她走遍天涯、行遍绿水之时,寻寻觅觅中,可会再一次见到他的身影?

萧萧依依不舍,却又不知该如何挽留,想了许久,方道:“你……你还没有吹笛子给我听呢!”

霍斩言一怔,向来清淡的眼眸中恍惚闪过了不明的神色,片刻之后,又缓和下来,眼波潋滟婉转,像是融化成两泓清泉,里面流动着些许温柔,他转过身平静地望着外面的风景,良久才道:“姑娘,你先转过身去。”

他的声音清浅,恍若一缕轻烟,一出口便已消散在空气之中,然而却可以令听到它的人刻骨铭心,一字一句,犹如玉珠落盘,甚至在很久之后,都忍不住回想起他当时的语气,以及他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

萧萧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还是按照他的意思老老实实转过了身,背对着霍斩言,等候他接下来的话。然而片刻之后,婉转悠扬的笛音响了起来,从木屋一直传到远方的天际,和着外面纷飞的大雪,竟是极为静谧美好的画面。

霍斩言的神情依旧平静,唇瓣几乎没有什么血色,白皙细腻的手指轻轻敲着孔洞,如玉雕琢般的脸上更多的是落寞和孤独。他在望着远方飘飘的大雪,亦是在注视着自己冰封已久的内心。

萧萧一直背对着他,听着他的笛音,一时间所有的酸楚和喜悦都涌上心来。初遇时的温暖,患难中生死相依的眷恋,以及离别前想留不能留的凄然……她红了眼眶,却倔强地抬起了头,坚决不让眼泪滴落下来。

此时此刻,整个天地似乎都安静了下来,他们之间从未如此地接近,没有木屋,没有大雪,甚至连绵延数十里的沼泽都已消失了踪影,这个世上只剩下他们,她背对着他,听着那首专门为她吹奏的笛音,想回身抱一抱她爱着的那个霍斩言。

良久之后,笛音终于落了尾声。霍斩言轻轻咳了两声,淡淡道:“抱歉,我已习惯一个人吹笛子了,所以……”

他顿了顿,垂眸望着手里的那支笛子,修长的手指微微收紧,转过身对萧萧温言道:“与姑娘萍水相逢,斩言身上别无长物,这支笛子,便赠予姑娘吧。”

萧萧怔了片刻,下意识地伸手接了过来,紧紧地抓在了手里,却又生怕太用力而把它捏碎。

这是一支白玉笛子,通体晶莹剔透,竟无一点瑕疵和杂色,笛子的两端以金线缠绕,右侧挂着两枚玉坠,看上去精巧无比,价值连城。

萧萧有些无措地看向霍斩言,复又展颜笑了:“你等着,总有一日,我会寻这世上最好的笛子来谢你!”

霍斩言慢慢垂下眼帘,平静地答:“多谢姑娘。”

萧萧握着笛子背过了身子,不满地咕哝道:“我说过,不用跟我客气的。”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我可以……我是说万一我路过洛阳,可以去看你吗?”

霍斩言清俊温雅的眸子倏忽闪了一下,很快又被他掩藏在如水的淡漠中,声音听起来有些凉薄:“姑娘……要去洛阳吗?”

萧萧不安地低着头,凝望着手里的那支玉笛,说话时有些忐忑:“也许呢。”

此话一落,木屋中便陷入了一阵寂静,良久之后,才听到霍斩言云淡风轻的声音:“好啊。”

这是他们最后的对话,萧萧不知道他那时的迟疑究竟是为何,所以直到送霍斩言离开时,都不再主动与他说话,而霍斩言也没有再开口,两个人就一直沉默,或是一前一后,或是并肩走在纷飞的大雪中。

苦寒沼泽的边界,萧萧伫立在寒风之中,遥望着早已空无一人的小路失神,不知为何,她现在感觉心里很空,酸酸的、涩涩的,竟是这般沉重,好像他走了,也将她所有的期盼和欢乐一并带走了。

“你也该闹够了吧?”身后有个平淡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

萧萧回身看时,只见一个紫衣墨发的中年人负手站在不远处,她扯出一丝苦笑,还是朝着那人走了过去,半跪在那人的身下,垂首恭敬道:“师父……”

当日萧萧离开苦寒沼泽之后,麦药郎担心她会遇到什么危险,回头萧孟亏找他索命,于是战战兢兢地给神龙教传了一个消息,不过他又怕透露的内情太多,萧萧也会反过来取他老命,所以在信中只提到萧萧要去取药,而把霍斩言的事情给含含煳煳地瞒了过去。

萧孟亏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语气淡淡道:“闹够了,就回去吧。”

萧萧闻言仰起脸,很是不解:“师父既然都下山了,难道不去找卓鼎天报仇吗?”

萧孟亏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他侧身重新背上了手,望着远方静静道:“即使我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我的。”

萧萧站了起来,眉目中似乎有些疑惑:“近日江湖上不知是何人散布消息,提起了祖师婆婆和卓鼎天当年的事。不过这样也好,卓鼎天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刀杀了倒是便宜了他,不让他身败名裂,失去所有,又怎能让他为当年的事赎罪?”

萧孟亏的目光有些茫然,赎罪吗?

他还记得卓鼎天当初拜入师门的情景,谁会想到那个满身正气、慷慨俊逸的少年,会是那般狼心狗肺、心怀鬼胎的人?碎云渊的雪至今还在下着,然而住在里面的人却已不在了。

祖师婆婆死于二十五年前的那场背叛中,那个她引以为豪的弟子,那个她深爱着的男人,为了学到更高一乘的武功暗算了她,将她毕生的功力窃走,挑断了她的手脚筋,刺瞎了她的双眼,还将她推下了万丈悬崖。

那是多么刻骨铭心的一种痛啊!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想,该如何才能让罪孽之人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呢?这么多年,他也一直在想,然而,当恨已达到极致之时,恨与不恨,就没那么重要了。

因为无论他怎么想、怎么做,好像都不能令自己感到满意,在仇恨和痛苦中挣扎了这么多年,最后他恍然发现,把那个人千刀万剐也好,把那个人剁成肉泥也罢,她都回不来了。

那个教他武功,给他擦汗,为他做饭洗衣的女子,再也回不来了。

洛阳城外,因即将举办的英雄大会,来往的人顿时增加了好几倍,朝廷为了避免这段时间发生意外,守卫城门的官兵也增加了许多。

一辆马车跟着形形色色的人群,不紧不慢驶过了城门,在宽阔熙攘的大街上平稳前行着,不多会儿,就来到了古城中央的一座山庄前。

陆剑山庄里,卓鼎天和庄主陆九卿正在客厅中陪客人饮茶,忽见江昊阔步进来禀报:“师父,霍师兄到了!”

卓鼎天立即搁下杯子,站起身来惊喜地问:“当真?”

江昊用力点头,可能是觉得自己跟霍斩言见过一次,所以欣喜异常,沉声答道:“霍师兄现今已经到山庄门口了。”

旁边的陆九卿疑惑地看向了卓鼎天,问道:“这位贵客,莫不就是卓兄口中的江月楼楼主?”

卓鼎天哈哈一笑,广袖一拂:“可不就是他嘛,走,随我一同去迎一迎他!”

能让武林盟主屈尊降贵亲自迎接的人,身份地位果真不一般,客厅中的那些人皆是相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对这位贵客产生了好奇,更重要的是,他们也很想知道这位传闻中避世不出的江月楼楼主究竟是何模样,于是也都纷纷跟了出去。

陆剑山庄外,一辆马车就停在不远的地方,装扮虽不铺张奢华,但不知为何,一眼望去就能看出主人的尊贵与不凡,马车下面早已安置了脚踏,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首先走了下来,侧身伸手撩开了布帘,随后从中缓缓露出素白的衣袖来。

众人凝神望去,只见一位素衣狐裘的年轻公子扶着那位老者的手从马车上缓缓走了下来,他的眉目清俊温雅,气质月白风清,身形单薄如纸,脸色苍白病弱,还不时止不住地轻咳几声,气息奄奄,看上去竟像是患有不治之症。

他站定脚步,望见山庄外等着的众人,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不紧不慢地朝门口走了过来,素白的衣袂随风微微飘动,像是一朵悄然绽放的雪莲,浑身上下透露着纯净的书卷气,举止之间,亦是风流绝艳。

门口等着的人都屏住唿吸仔细打量着这个人,没有开口说话,因为他们对这位江月楼楼主的印象,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倘若此人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那么他们肯定会觉得这个人饱读诗书,谦和有礼,举手投足间无不令人感受到如沐春风的气质和风华。然而,顶着江月楼楼主的身份,再是这般病弱模样的话,就不能不令人产生怀疑:这个人,真的就是江月楼的楼主吗?

霍斩言走到门旁,向卓鼎天拱手施礼,娓娓道来:“未能先行拜访卓师叔及各位英雄,反倒劳累诸位等候于此,是斩言冒昧了。”

卓鼎天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亲热地说道:“斩言,我这些天可就盼着你呢,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

霍斩言轻轻顿首,白皙微凉的手指掩在素袖之中,如玉雕琢的脸上保持着温和淡漠的浅笑,看不出有多亲近,也感觉不到有多疏离。他跟随卓鼎天及众人的脚步很快来到了客厅,在卓鼎天的左手边落座,有侍女端来一盏茶,放在了他的身侧。

卓鼎天在位子上坐定,侧身询问道:“我听昊儿说,你前些时日病了,现在可好些了?”

霍斩言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答:“多谢卓师叔挂怀,现今已经没事了。”

卓鼎天捻着胡须点了点头,似是欣慰叹息道:“可惜霍师弟英年早逝,留你一人独撑江月楼,也是辛苦。”

厅中的人听到卓鼎天提起前任楼主,无不露出敬佩倾慕之色,同时他们也惊奇地发现了一件怪事:不只是前任楼主,江月楼的历代楼主似乎都活不长久,甚至霍斩言的伯父霍孟荀,那位传说中少年绝艳的武学天才,没活到二十岁便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山庄的那座石塔中。

关于霍孟荀的死因,武林中众说纷纭,甚至还有人传言说霍家兄弟为争夺楼主之位,自相残杀。不过江月楼却放出话来,说霍孟荀是身患急症而死,后来也证实霍家兄弟的感情一向要好,不可能发生兄弟阋墙之事,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如今再看这位江月楼楼主,只怕霍孟荀突发急症去世的说法,有*成是真的吧。

霍斩言欠着身子,举止之间优雅风流,他的声音温凉:“如今江东形势平静,百姓安居乐业,江月楼中又有老洪他们处理事务,倒真没有什么事可令我费心的了。”

正说着话,又有人进来禀告道:“盟主、庄主,门外来了两个人,说要求见盟主。”

“哦?可知来者是何人?”卓鼎天奇怪地询问道。

那护院有些迟疑,慢吞吞地答:“是一个胖和尚和一位瘦书生。”

客厅内,霍斩言云淡风轻地端起杯子,闻言仅顿了一下,随即掀开杯盖拂了拂水面的茶叶,不咸不淡地抿了一口,就听卓鼎天道:“只要志同道合愿为我武林效力,便都是我卓某的朋友,快快请进来吧。”

不多会儿,一个肥和尚和一个酸腐书生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跪在客厅中央拱手道:“卓盟主,您可一定要救我们啊!”

卓鼎天挥了挥衣袖,连忙道:“二位英雄快快请起,有什么话坐下来说。”

那大和尚和酸腐书生站起身来,正想说话,抬眼突然见到卓鼎天旁边坐着的霍斩言,均吓得脸色一白,大惊失色道:“你你你……”

霍斩言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杯子,静静地望着他们并未开口,倒是卓鼎天比较疑惑,开口问道:“二位英雄,可是见过霍贤侄?”

当日那酸腐书生对霍斩言痛下毒手,原以为这人必死无疑,没想到今日会在陆剑山庄再一次见到他,更没想到,这个人跟卓鼎天的关系这般亲密。他们这件事做得本就不光彩,若是说了,不但会得罪卓鼎天,得不到他的庇护,还会为在场的英豪所不齿,于是大和尚和穷书生相视了一眼,会意地点了点头,达成了共识。

那书生站出来道:“回禀盟主,我二人并未见过这位少侠,只是觉得……这位少侠与先前认识的一人很像。”

他顿了顿,悄悄望了一眼霍斩言,心里有些发虚,还是道:“不瞒盟主,我二人前来洛阳参加英雄大会途中,遇上了那魔教妖女萧萧,还……出手重伤了她,那妖女临行前说,誓要取我们性命,寻我们报仇雪恨。”

客厅中的人,一听这话都交头接耳地议论了起来,显然不大相信他们的话。卓鼎天意外地挑了挑眉:“哦?两位英雄是说……你们重伤了那魔教妖女萧萧?”

大和尚一见他们不信,顿时有些急了:“是真的……”

还未说完便被那酸腐书生拦了下来,穷书生拱手道:“这事说来惭愧,我二人之所以能赢得了那妖女,全赖侥幸。”

他又试探地看了看霍斩言,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便继续道:“那妖女当时负伤在身,我等作为正道之人本不该乘人之危,然而那妖女却对盟主你和中原武林口出不逊,所以我二人才忍不住与她打了起来。”

卓鼎天若有所思地捻着胡须,点头道:“两位英雄也算是为我武林做了一件好事,你们尽管放心,相信有众位豪杰在,那妖女若是胆敢追到洛阳闹事,便是自投罗网,必死无疑。”穷书生和胖和尚忙不迭跪了下来,对卓鼎天千恩万谢地磕头,随即跟着下人出去了。

然而刚才那两人见到霍斩言时的反应,却引起了卓鼎天的怀疑,他是什么人,混迹江湖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被那等拙劣的说法轻易蒙混过关?于是他沉吟片刻,开口问道:“斩言,按说你前些时日便可到达洛阳的,怎会耽搁这么长的时间?”

霍斩言没有开口,旁边的老洪笑着回答:“卓爷,是这样的,楼主多年未曾离开山庄,一出门难免对什么事都觉着新奇,起初以为时间尚早,便在路上多玩了几日,没想到这一玩,竟把时间都给忘了。”

客厅内,众人哄堂大笑,没想到神秘莫测的江月楼楼主,竟还有贪玩误事的时候!

霍斩言常年在山庄养病的事,卓鼎天自然是知道的,此番听到老洪的话,便将怀疑消去了大半,笑着道:“近日江湖不大太平,那魔教妖人四处作乱,斩言你很少涉世,日后要小心些才是啊。”

霍斩言侧身低首,静静地答:“多谢卓师叔关怀。”

卓鼎天拂了拂衣袖,又道:“你一路奔波,想必也该累了,陆庄主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庭院,先去歇息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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