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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你,依然是那种心跳的感觉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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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快列车每天重复着两点一线的行程,规定时间,规定地点。

安德烈倒头躺在床上。在拘留所的硬板凳上和酒鬼坐了一晚上,他的身体急需休息,但是神经却不肯放松,各种荒诞的问题仍在不停地骚扰他。小个子女人去了哪里?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去殡仪馆?不知道。躺在棺材里的女人是谁?当然是死去的女人。死去的女人是谁?不知道。为什么死在他的火车上?不对,那一次他不是司机。她为什么要露出诱人的脖子?她为什么系着纱巾?她为什么不扭头向安德烈微笑?她为什么不拉开窗帘……

在随后的几天里,安德烈的脑子里不停地盘旋这些问题。他失魂落魄地四处游荡,甚至故意避开熟人。他的眼睛不停地转动,搜寻每一个角落,期待披着暗红色披风的女人再次跳出来。他又去了一次殡仪馆,得知无名的女人已经被埋在公墓里,立了一块没有名字的墓碑。

第五天晚上,筋疲力尽的安德烈放弃了努力。他鬼使神差地跑到了海滨,坐在水泥墩子上发呆。阴冷的十一月,海滩上空无一人,夏日里热闹的商铺和别墅此刻一片漆黑。刚刚退潮,被海水卷上来又遗落在沙地上的海藻发出特有的腥气。半个月牙在乌云后面缓缓爬行,只是一个影影绰绰的白点。

安德烈裹紧了大衣,狂躁的头脑已经被冷风吹得毫无知觉,思维几乎停滞了,眼睛下意识地盯着堤岸尽头的灯塔。那盏指引灯忠实地不停旋转,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令人生厌。

安德烈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几乎一片漆黑,可是一个银灰色的影子开始缓缓地移动,时远时近,旋转了几圈突然跳动着冲了过来。一件银灰色的裘皮大衣,里面裹着一个柔顺的身子;她纤细的脖子上系着一条蓝色的纱巾,她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就像上次那样融化整个世界的笑容;可是突然间,她的笑容变了,成了查尔斯警长冷漠的笑容。

安德烈赫然惊醒,睁开了眼睛。海水仍然黑漆漆的漫无边际,远处灯塔上的灯光仍然缓慢地旋转。他揉了揉眼睛,灯塔下面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一个暗红的影子,一个苗条的女人的身影,每当灯塔的光芒闪过,都会从漆黑的背景中跳出来。

安德烈打了一个寒战。暗红的披风?不对,并不是一片,只是一个红点儿。

一顶红色的帽子!安德烈的血液凝固了,肯定比几十米外零度左右的海水还要冰冷。然后,那一腔血液又瞬间沸腾了,积聚了五天的怨气像机车锅炉里的蒸汽一样勐烈地刺激周身的每一根神经。在头脑做出判断之前,他已经跳了起来,开始向灯塔的方向狂奔。

暗红的帽子消失了。安德烈顾不上考虑是否自己的视觉系统出了故障,一口气跑到了灯塔所处的堤坝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冷风、冰凉的铁栏杆和阴暗坚硬的水泥地。他再一转身,却发现刚才自己坐着发呆的石头墩子后面有一个银灰色的影子,正在急促地走向远离海水的缓坡。安德烈几天没有正经吃东西了,刚才的狂奔让他头晕眼花。可是这次他没有看错,刚刚从云缝里探出头的月牙照亮了那件裘皮大衣,白天淡雅的银灰色此刻像涂了一层铅灰。没错,裘皮大衣下面露着一小截明晃晃的腿,像机车的摇杆一样正在不断地交替前进。

安德烈呆立了片刻,然后狂躁地往回走。裘皮大衣仍然在视线之中,不久就到了半山坡上的一个小木屋前。月光胆怯地隐退到黑云后面,那个女人转过身,面向漆黑的大海;她踮着脚尖,用手抚着脖子,似乎期待着海上出现鬼船;她突然扯掉了纱巾,露出夜光中和小腿一样明晃晃的脖子。安德烈几乎被刺伤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眨眼。等他再定睛观瞧,那个女人已经推门走进了小木屋。

那是人还是鬼?寒冷的夜晚她为何在海边游荡?又为何钻进半山坡的小屋?

安德烈再度飞奔,他用不着担心。汹涌的海浪推动着本地特有的圆滚滚的石头,“哗啦啦”的响声足以盖过他的脚步声。空荡荡的海滩上没有丝毫灯光,也不可能有人看到他的深蓝色的大衣。

在距离小木屋十几米远的地方,一条蓝色的纱巾正在冷风中飘动。安德烈俯身拾了起来,鼻腔自动感受到了特殊的味道——香水、汗水和海水的咸味混合出来的味道。旁边就是一个土坎,安德烈趴在后面向小木屋张望。有人点亮了一盏油灯,安德烈能够清楚地看到那个简陋的、只有六七平方米的建筑只有一扇窗户,而且就在他这一侧;唯一的房门朝向大海——也就是下坡的方向;房门对面的墙壁堆放着各种木料,面对窗户的墙壁上应该有一个木头架子,上面摆了简单的工具。很显然,这是园艺工人的小棚屋,没有桌椅,没有水电,可能也没有门锁。小屋几乎完全是木制的,墙壁是粗糙的木板,人字形的房顶铺了瓦,下面肯定也是木梁框架;房门是在一个框架上钉着横条的木板,上面再加一个X形状木条固定的门。

灯光晃动,露着脖颈的女人似乎在小木屋中搜寻,安德烈也抻长了脖子。没多久,她搬出了一个粗陋的、木头钉成的、大概一米高的梯子,把油灯放在上面。接着,她脱掉了裘皮大衣,从没有擦拭过的肮脏的玻璃窗上出现了一个苗条的身影;一件浅黄色的短上衣,一条浅灰色的窄裙;一个白皙、纤细的脖子——安德烈甚至能够“看到”那个脖子上面同样有一个粉红色的指印。

安德烈的血液再次像锅炉中的蒸汽那样翻滚,他的眼睛充血,小木屋中的人影也染上了血色。他的腿在颤抖,超过某个极限之后就会自动跳起来,带着他冲进去……

冲进去做什么?安德烈完全没有概念……去质问一个幽灵?去彻底毁灭一个幽灵?用停止抖动的手*那个粉红色的指印?

在安德烈做出非理智的举动之前,那个女人俯身吹灭了油灯。她是注意到了潜伏的窥探者,还是在等待黑暗中的意外房客?

小木屋里一片漆黑,隐隐有水流的声音,安德烈怀疑是长时间地凝神倾听而产生了幻觉。他是否应该继续等待,或者换一个更隐蔽的地方?那个女人是否会像上次的矮小女人那样凭空消失?

她并没有消失。肮脏的窗户里突然出现了火柴微弱的光芒。她出现在窗口,金色的小小火焰照亮了她精致的小脸蛋和盘在头顶的金发。她的嘴角微动,是在轻声祈祷还是一抹自嘲的笑容?

火柴熄灭了,迷人的面孔像幻灯片一样转瞬即逝。

片刻的沉寂。

然后又是火柴的光芒,不过这次不是一根火柴,而是五六根火柴共同烘托出的明亮的、几乎是刺眼的火焰。举着火柴的人仍然穿着浅黄色的短上衣和浅灰色的裙子,同样露着脖子,但是那张面孔变形了……她的眼睛成了棕色,她的头发成了黑色——就像神秘失踪的矮小女人。她的嘴角是同一种嘲讽的笑容。她把火柴举到面前,痴迷地盯着火焰。安德烈呆了,也愣愣地盯着轻微摇晃的火焰。突然间,在那把火柴即将熄灭的时候,她一抖手,一道白光滑落。

可是那道白光并没有消逝,反而照亮了整个小木屋。不对,不是火柴的光芒!是成群火焰的浅蓝色光芒!那些邪恶的火苗像蜥蜴、蟾蜍、毒蛇,在小小的棚屋中爬行跳跃,转眼就占领了木料堆和侧面的工具架子。

露着白皙脖子的女人并没有扭头,仍然望着安德烈藏身的土坎方向,她的脸上仍然是一抹嘲讽的笑容,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背后火焰的热度和恶毒。不,她肯定感受到了热度,因为她正伸手解开短上衣的扣子……

安德烈跳了起来,顾不上喊叫,径直冲向小木屋。几秒钟的时间,安德烈绕过另一个土丘,到了门口。粗陋的木质房门没有任何装饰,门左侧贴近边缘的把手也是木头的,把手下面是一个简单的插销,而且处于松开的状态。安德烈顾不上多想,用力一推,闯了进去。

安德烈环顾四周,惊呆了!不仅仅因为舔舐着各种木制品的火焰让他眼花,不仅仅是因为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他窒息……

小木屋里空无一人,女人不见了!安德烈揉了揉眼睛,面前的小房间里没有,身旁的房门后面没有,头顶的房梁上没有,脚下的地板下面也没有!

火焰已经到了安德烈脚边。安德烈竟然闭上眼睛,祈祷这是一场噩梦。再次睁开眼睛,仍然只有狂妄跳跃的火焰。他丧失了理智,不顾一切地冲向木柴堆,从地上拾起一根已经有一半在燃烧的木棍,疯狂地刺向木屋里唯一能够阻挡视线的东西。木柴折断,火星四溅,可是什么都没有。没有女人,没有裘皮大衣,只有他仍然攥在手上的蓝色纱巾。

安德烈的理智动摇了。刚才他明明看到了女人,而且是两个女人!小木屋的窗户和房门是仅有的出口,而且一直在安德烈的视线范围中。他从土丘后面跑出来,到达木屋门口,这几秒钟的时间同样在盯着窗户和房门。推开门口的那短短刹那,他确实看不到窗户,但是没有人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开窗或关窗!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户,位于窗户内侧的把手仍然处于锁定的位置。窗扇被火焰照亮了,但是显然还都完好无损。

安德烈浑身大汗,不知道是惊骇的冷汗还是火焰导致热汗淋漓。他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仅仅是凭借潜意识缓缓后退。他退到了门边,那扇门靠自重已经关闭了。他迷茫地伸手在背后摸索,找到了房门把手。

拉动把手,但是那扇门纹丝不动。

安德烈惊骇地转过身,攥住把手,用力,然后两手攥住把手,使出浑身的力气。粗陋的房门仍然拒绝让路。

他瞪着眼睛。火光已经像几千瓦的电灯一样耀眼,那扇门上只有一个把手,没有门锁,没有插销,没有搭扣。他甚至能够透过木板的缝隙看到外面空无一人。

他再次用力,强健的胳膊上的肌肉鼓涨了起来,如同憋足了劲的气缸。木制的把手向火车司机投降了,“咔嚓”一声,整个把手从门扇上脱落,安德烈狠狠地摔了一跤,火焰烫伤了他的头发。

安德烈急忙跳起来,因为疼痛而恢复了理智。他用手指去抠门缝,用脚踢,但是毫无用处。那扇门似乎故意要和他作对,只是发出凄惨的、刺耳的声音,却不肯打开通道。

“哗啦啦——”因为受热膨胀,窗玻璃碎裂了,像冰雹一样喷射出去。这倒提醒了安德烈,他向后退了一步,然后用手挡着脸,勐地冲向窗户。

被迫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站在冷风刺骨的海滩上,查尔斯警长自然气不打一处来。更令他无法忍受的是,安德烈的故事比上一次更加荒诞离奇。

“你看到一个女人进入小木屋?”警长瞥了一眼黑乎乎的、只剩四面墙壁的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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